Apr
2019
12
【中间美术馆】《天真与文明》研讨会一周年回顾(上)


  ▲ 张英杰 ,《池塘边散步的人》,2017年,53×38厘米,纸本水粉


▲ 《被画者的天真》展览现场


▲ “天真与文明”研讨会现场

每年的4月2日是“世界自闭症关注日”。去年4 月,北京中间美术馆主办了关注天真者(自闭症者)的艺术系列展览之一《被画者的天真》,该展览由北京中间艺术基金会、清华 美院社会美育研究所、北京市中治律师事务所支持。对于“天真者”的艺术,中间美术馆从最初公益视角的关注进而以更加虚心的 态度去探讨和学习他们的艺术,直到今天,我们相信我们仍然可以不断地从这个群体以及他们的艺术中学习更多、延伸出更多思考 ,比如艺术的边界、身份的平等和文化的包容问题。在展览开幕当天,中间美术馆很荣幸地邀请到多位来自哲学、文学以及教育界 的学者,进行了以“天真与文明”为主题的研讨会,本文带领大家回到一年前的现场。


▲ 研讨会主持之一中间美术馆馆长卢迎华女 士

卢迎华:举办“被画者的天真”展览的同时, 我们也在思考:这些小画家对于艺术的理解,他们在我们所认为的艺术领域进行的这种自觉或不自觉,或者我们都无法去形容的实 践的方式,能够给我们自己在这个领域当中的工作和实践方式提供什么样的思考和启示。所以李老师一直很希望能够把我们这样的 展览和活动中开启的一些问题,找一个机会跟各位学者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探讨,所以我们非常高兴和荣幸地邀请到各位学者,也非 常期待今天下午我们的讨论。


▲ 本次展览策展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李睦 教授

李睦:我觉得今天我们不是一个形式上的讨论 ,而是比较有内容的,因为这次展览刚才说是第11年了,先前的几年都比较轰轰烈烈,领导、特别是艺术同行们来的很多。但是走 过10年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特殊群体的艺术展览,而且周而复始,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它带给艺术界、 思想文化界、社会的意义在哪儿?这是我们近几年来考虑比较多的问题。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实践的老师,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些老师 、实践者们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会有一些力不从心,特别是中间美术馆前任馆长袁佐老师,他跟我一样,我俩同时都是画油画的,想 法也比较接近。卢老师来了以后,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所以今年特别邀请艺术领域之外的很多学者老师,试图碰撞出新的 思想上的火花,从不同角度再探讨这个问题。

黄裕生老师是我们清华大学哲学系的教授,他 写过很多耐人寻味的、关于哲学的思考。尽管黄老师的哲学思想我尚不能深刻的能理解,但是我有兴趣要看,因为我觉得那些思想 对我分析问题、认识问题很重要,包括分析和认识自闭症的艺术。

还有年轻的陈家易,他是清华大学苏世民学院 的老师,工作中的他有大量的时间接触国外的学者、研究生,与他们探讨学问、交流思想,因此他有自己独特的看待问题的角度和 思路,这也是我跟家易能够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

骆芃芃老师是我多年的朋友了,也是我们国家艺术 研究院书法篆刻领域的艺术专家,按说她不算是画油画的人,但也是从独特的人文角度去看待问题,我们经常在一起就艺术思想、 教育思想进行交谈,尤其是关于自闭症儿童绘画,她每次来参加展览总能够提出不同的观点和思考,所以我也很看重骆芃芃老师能 够来。

刘未沫老师现在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工作,原先 是在国科大做博士后,是做科学史研究的,有很多年在耶鲁、剑桥学习工作的经验。

高瑾老师在清华大学研究和教授英美文学,并 有多年耶鲁学习工作的经验和体会,她对事物的观察方式、她对事物的解读角度,常常使我陷入深刻的思考之中。

这两位张(章)老师是我在清华美院的同事, 也是学院里我最尊敬的两位老师,一个姓弓长张,另一个是文章的章。他们两位是做艺术史的研究,章锐老师还侧重艺术管理研究 ,现在在学校担任非常重要学术研究工作。

接下来这二位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也算是我的学 生,高登科、杜小涛,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有志于社会美育方面的工作,并且为此做大量的实践探索,体会颇多。

今天来参加研讨活动的很多人都是社会美育机 构的老师,也有艺术媒体的编辑和记者。我觉得大家都很关心与自闭症艺术相关的事物,所以今天才能够从不同的人、从不同角度 来进行一次完全不同的思考。明天是联合国的世界自闭症日,今天和明天在世界各地、在北京会有很多这样的展览研讨活动,但大 多数都还是公益慈善性质,还没有像我们这样从思想文化、从社会文明的角度去思考自闭症的艺术展览、讨论活动。有时候我觉得 这些孩子的画是那么的野蛮,就像野兽主义绘画一样,但是这种野蛮是不是我们的社会文明进程和文化发展中所缺少的呢?大家都 可以去思考,去分析,一定会有更多的收获能够分享给更多国内外的老师、家长、家庭,甚至是我们文化和艺术教育的决策机构。 让他们都知道,在北京还有这么一群人在做这样一个事关社会文明建设的事情。

今天我们谈到的这些东西美术馆会有一个速记 记一下,然后把大家的思想整理成文字,随后再发放给大家,你们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这样我们就会有很多收获。以后会 把这些东西分享给更多的学校的老师、家长、家庭、孩子们,甚至是我们的艺术文化教育的决策机构。对于今天讨论的一些内容, 我家都是会感兴趣的。昨天我已经把我们的微信分享给在英国、法国的朋友了,有一部分是有英文的,所以他们很快就给我反馈, 说才知道在北京还有这么一群人在做这样一个事关社会文明的事情,他们很感兴趣,也觉得很重要。


▲ 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篆刻艺术院院长骆芃 芃女士

骆芃芃:大家好,因为我一会还有一个活动要 参加,所以不好意思我就先说两句,抛砖引玉。

这样的展览我参加了好几次了,因为李睦教授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今天心情其实挺复杂的。看到这个展览一个是特别惊喜,好几个孩子的作品我都看过,有一些变化,我觉得 这里也不能叫成长。刚才李睦教授也说了他们可能就一直这么画,长到多少岁都还会这么画,但是每次都不一样,色彩很斑斓。但 另一个就是我也还是挺忧虑的,复杂的心情。现在这么多孩子得这样的病,非常无奈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救了。我1990年看了一个美 国的统计资料,据不完全统计,10万人里头有一个这样的孩子,2003年的时候增加了800%,每150个人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发病 率非常高。我看的资料不一定准确,但是它说明问题,它不一定准,但是这个趋势应该是很准确的。很忧虑,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增 长的这么快?

我觉得我们这些健康人要为他们做一点什么。 今天这个展览特别有意义,第一个是从人文的角度,第二个是从艺术的角度。人文的角度我觉得要特别感谢我们这个馆的馆长和馆 长背后的这些负责人,还有李睦教授和为自闭症儿童患者给予帮助的这些人们,他们在不断的办展览,已经10年了,不仅仅办展览 ,还做一些其他公益的事。我觉得这种展览的成功举办,让这些自闭儿童的生命、生活、生存有了价值,有了意义。这个展览办的 非常公平,没有什么经济人在中间弹拨,如果我们想去买他的画就直接跟家长联系,这个途径非常公平合理,很直接,很透明,很 公正。

这种展览一年一年办下去,使这些孩子,包括孩子 的家长和孩子的亲人认为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生存、他们的生活都具有了价值和意义,我觉得非常重要。他们也是人,而且他们的 价值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就是他的艺术价值。我在想,上帝特别公平,他们给我们健康人健康的身体,没有给这些孩子特别 健康的身体,但却给了他们自由的灵魂。做艺术非常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由的灵魂,思维和想法不受任何观念、任何纪法的约束。通 过这些画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非常的自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眼中有非常自由的灵魂在闪光,在飞舞,在飘动。这一点是给艺术家 最大的启发。

我一直在学院里教学讲课,曾经讲的一个现代派的书法例子特别有意思。有一些学生能往好里写 不往好里写,非得要往坏的写,就非得写得 特别奇怪,然后我问他你能不能往好里写呢?你先写一个好的,我看看你现在到什么阶段,然后再往这个怪里面写。现在有的孩子 是写不好,故意要那样写;有的孩子是确实能写好,反璞归真。我们就做了一个实验,把这些很前卫的作品做成PPT,中间放了两幅 3岁和4岁孩子写的对联,让大家看。大家看了之后觉得太好了,简直是天才,大家一个劲赞美,说特别的反璞归真。最后我说这个 是4岁孩子写的,他都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念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写篆书,孩子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字,但写的特别的自由, 特别的纯真,就像我们今天展览看到的一样。

这个展览一年一年办下去,一定会给艺术家、 从事艺术的人非常好的启发:我们做艺术的不管有多么娴熟的技法,有过什么样的理念,做过什么教育等等,一定要有一个自由的 灵魂,这是作为艺术家最应该具备的。这是今天的展览给我最大的一个启发,谢谢!

李睦:咱们就不一个一个的点名了,谁有想法 接着说,随时补充。

卢迎华:我想问问在座有没有希望对刚才老师 的发言做出回应的?


▲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席张敢 教授发言

张敢:这个展览我也参加过,首先是感谢李睦 老师他自身的经历以及他对这个事的关注。感谢中间美术馆举办了这么 多次展览,作为一个机构能够给这些孩子一个展示的平台,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刚才骆老师讲的很好,我来的时候也在跟亚 惠聊,说其实这些孩子的作品本身倒不是在艺术上给我们引起多大的震动,更多的可能是一个社会问题:这些孩子他们的未来。大 家在座的很多人可能都是家长,当我们面对这样的孩子的时候就在感慨:我的孩子正常是很幸福的,但你当他是正常孩子的时候又 想要求他再好一点,他要干点这个干点那个,无形中给孩子很多的压力。在施压过程中,孩子丧失了很多东西,他的童年,他的天 真,包括他对这个世界很多的感触都被我们大人强压的东西毁灭了。

当然这些可能是教育无法回避的问题。比如说 我看某些天才的传记的时候发现,通常他们的爸爸一定是很严厉的,从 小严格要求他。培根就说他父亲特别厉害,所以最后他成才了。我们正常人的世界是这样形成的。李睦兄跟我说过一句特别让我触 动的话:能够教的孩子就不是自闭症。看这些孩子是不能教的,他只是活在自己世界里面,这个世界完全是他自身的一种感觉。李 睦老师还跟我讲过说有的孩子可能现在喜欢画画,过一段时间再也不喜欢了,这都是不可控的。但是他画画的时候给家长一种希望 ,让他们看到这个孩子还能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或者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或与外界沟通,我觉得这个是让我就特别受触 动的一点。

我们健康人能够从这些孩子作品里面吸取什么 ?美术史上确实有过很多人注意到精神病人的因素,也有说到过文盲的 ,或者通明者那一类的艺术,但自闭症还没有提到。他们认为这些艺术跟我们现在既有的受训练的艺术是不同的,与我们对艺术的 认知完全是不一样的。法国艺术家杜布菲就收集了很多精神病人的作品,还专门建了美术馆,收藏这些精神病人的作品,称之为原 生艺术。他还收藏了很多灵媒的作品。他觉得那些作品能够给艺术家的创作带来灵感,给予帮助。美术界经常引毕加索也说过的一 句话,“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

这就是刚才我举的那个例子,一个三四岁的孩 子他画的画最本真,包括我的小孩画东西,一开始肯定不成样,但是他 画的很肯定,他可以告诉你他在想什么,像画日记一样画他自己的生活,所以这些自由的状态可能是一个成年人或者一个受过教育 的人无法体会的。但是这些自闭症孩子的作品就是一个特别纯粹的,特别饱满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面,他们这种创作的方式会给 艺术家一个思考。其实跟骆老师的感觉一样,我还是觉得在这个背后,还是带给我们很多的忧虑,他们怎么办?他50岁了,等他的 父母离开了,他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所以这样一个展览的意义已经不是让我们看几张自闭症的孩子的画那么简单了;而是让 我们理解有这样一群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可我们正常人根本没有顾及到。

他们也是人,要更健康的生活,甚至要能够好 好的生活,怎么做到?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的意义可能就是一方面我们 从艺术的角度讲,艺术家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那种天真的,纯粹的表现语言,一种非常直接的表达方式。但是我觉得更多的是通过 一个展览,引起我们对这样一个群体的关注,当他们的父母老去以后,他们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生存。通 过这样的展览让大家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孩子,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非常有意义,我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办下去。同时, 我觉得它最好能够走出展览馆,进入到大家的生活,让大家都能够理解这样一群人。

随着中国国家财力的增加,我们在说种种的口 号,说国家日益增长的需求等等。这个美好生活还包含了我们对周围世 界的关注,对周围世界的关爱。中国人整体素养提高的时候,就是我们能够平等关注这样一群人的时候。我觉得那样的世界才真的 变美好了。这些人不会被遗弃,而是真正受到世界上其他人关心的。所以我想这样一个展览它不光是艺术方面的问题,真的谈艺术 可能就坏了,这个画本身再怎么谈也谈不出太多的东西,但实际上意义恰恰在画的背后,能够引发我们对这样一群人的关注。艺术 本身也是要引发问题、引发思考的,有唯美的东西,挂在墙上;但也有很多艺术作品是有深度的,能够引发我们思考的。我想这些 孩子的作品画面本身没有包含很多社会内容,但是整个这个群体会引发我们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思考。

记得当年我在剑桥留学的时候,会发现经常能在那 里看到残疾人,腿不好的坐轮椅的等等。当时我就有疑问,英国有这么 多残疾人?按中国的人口比例的话,中国残疾人肯定比它多,在哪儿?都在家里。腿脚稍微不利索了住在二层都下不来,所以这些 人跟世界是隔绝的。我记得当时在剑桥看到一个人,他从大腿根以下都没有,坐在一个电动椅子上,在城市里畅行无阻。这时候突 然你就觉得这个世界跟他是有关的。在我们的社会里存在很多这样的残疾人,因为种种原因跟我们的世界隔开了。社会变得美好体 现在哪儿?是我们都换了新的汽车,换了好的房子住,衣食无忧,这就是社会变得美好了?还应该是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他的 位置,都能够非常自信地行走,这才是一个很核心的视野。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做,通过艺术的手段和方式 呼吁大家关注这样一个人群,关注整个社会,从自闭症可以延伸到各个被忽视、甚至被歧视的群体,这可能也是这个展览的意义。 我就随便说的,请大家指正。


▲ 清华大学外文系讲师高瑾老师发言

高瑾:刚才讨论开始之前,我就和张敢老师有 一些交流。张敢老师提到这个画展实际上关注更多的是社会问题的时候 ,我也非常同意。2017年上半年的时候我在美国华盛顿,有几次路过市政厅的时候就看到很多残疾人使用的道路或者建筑特殊道路 的设置都非常好,欧美国家往往是这样。但是这次我发现一个变化,以前这个残疾人道路标志一般都是一个轮椅,残疾人就正襟危 坐在那个轮椅上的形象,我们国家现在也是采用这样的一个标志。但是这次去剑桥就发现他们这个标志变化了,坐在这个轮椅上的 残疾人变成一个类似游泳运动员的形象,奋力向前,带有动感和主动性的行动者形象,不再是原来那样端坐在轮椅上,仿佛是一种 用失去和残缺来定义的人物形象。这种新的定义,是李睦老师以及这些孩子指导老师的艺术实践所具有的理论意义。这就带来了对 这个群体的新定义,不再是用残缺作为标志,而是把具有创造力的主体作为他们一个标志性的特征,这是在理论上具有非常重要的 一个变化的。

从这个地方再深挖出来,我想到李老师特别强 调“天真”这个概念,把画展命名为“被画者的天真”。这让我想到英 国画家威廉·布莱克曾经创作过的《纯真之歌》和《经验之歌》两个系列,他反对的恰恰就是这种把天真和经验分开做对比的做法 ,反对分辨思考方式高下的方式。自闭症儿童的天真当中有一个本身就蕴含着的非常好的经验,经验本身恰好又是天真,这就是他 整个的世界。所谓的自闭症,是翻译了拉丁名称来的。然而根据我自己最新的了解,自闭症的一个特征实际上是失去了对语言的控 制能力。语言是一个建构二元化世界观最根本的来源,失去语言的后果之一,就是他不再用我们普通人所谓的自我、他我的二元化 观点看待世界。在他的这个天真中能够同时蕴含着经验,也包含着原有的天真。这些孩子的画作能够推动我们在理论思考上向前一 步。

再就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们现在的美术创作, 或者美术创作的整个环境,可以说所有的画家都会对全球媒体和金融经 济做出反映,不管是去支持、排斥、离开、主动批评,还是顺应、迎合、利用,这种关系是必然存在的。这些孩子由于失去了语言 功能,完全和全球媒体和智能经济脱离,所以他创作上的这种脱离,这种不再被利益和媒体诱惑的非关联创作,会对艺术家的创作 有启发。大概就说这几点。


▲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章锐副教授 发言

章锐:聊一聊刚才高瑾老师的一个观点。我们 怎么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这一群体和像今天这样的展览。李睦老师跟我 聊的时候也是说其实换一个角度,就脱离开所谓的技法、艺术、展览这些角度,再重新看待这个群体。刚才看展览的时候听到李睦 老师的介绍,有了很多新的感受。对这些孩子来说,我们现在给他们定义的所有概念都是不存在的,画作、展览、颜色、笔触,甚 至是所谓的人物在他们的世界里面都是不存在。但是我们现在是在像看一个真正的展览一样看这些作品。这里面有种很强的矛盾冲 突,让我想到中国有一位叫徐冰的当代艺术家做过的一个系列,叫做《析世鉴》,我觉得它跟今天咱们看的这些作品有很多对照性 。

可能大家不是特别了解徐冰的这个作品,他花 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几十块木板上,用我们传统的雕版印刷方式刻出假 的汉字。他完全用传统的方法来刻这些汉字,刻完之后去找了最好的纸张。徐冰的母亲是北大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他就泡在北大图 书馆里面研究古代做线装书会用怎样好的纸来做,他也用这种最好的方法把这批“天书”印出来,然后装成书一样的形式,但实际 上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给这个系列起的名字就叫做《析世鉴》,希望我们在解读过程当中像看一面镜子一样看到这里面所谓的 传统以及当下的一些问题。今天我看这个展览里孩子们的画作就有这样一种感受,刚才我们所说的那些体系对他们来讲都是不存在 的。比如说我们看到他画了一个斯大林,或者是看他们画了一个卡斯特罗。在我看来这些形象背后是有各种各样的意义的,但对他 们来说这些都不存在。

这个真的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在反映我们现在 所处的这个世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前不久就有一次 艺术史大会,邀请了一位美国著名视觉艺术理论哲学家米歇尔。他提到一个观点:当下我们处在一个图像滥觞的时代,周围充斥了 各种各样的图像,我们每个人也成为这个图像的制造者,发各种自拍到我们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他说每个发布到社交媒体上的笑脸 都反证了他的生活是多么的混乱而不幸福。其实大家可以想一想,我们周围很多爱晒朋友圈的人,所谓晒的程度到了一个确实很变 态的状态,吃喝拉撒都要晒一下。我联想到如果一个不是来自我们文化的人来看,比如外星人,是不是我们的一切都处于一个疯癫 的状态。比如说抽烟,如果外星人看的话会想,怎么一个人会把一个东西放在嘴里,点燃它就会冒烟,这对外星人来说是一个很不 正常的状态。这位著名的学者当时就引用了尼采的一句话,他说尼采有一个观点,我们所谓的正常和不正常都是相对的。他引用尼 采的这个意思大概就是说所谓的个体的不正常是不存在的,所谓的疯癫都是一种以集体的形式呈现的。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隐喻, 比如说国家机器存在的状况,其实也是一种疯癫的状态。这就让我思考,今天我们怎么能够以超越艺术范畴的角度来看待这些艺术 作品?这就特别像一面镜子,像徐冰《析世鉴》的寓意,反照我们这个世界。

在这个展览的艺术家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 非常非常纯净的一面镜子,反照出来我们所处的当下是被各种各样的图 像轰炸的、非常混乱的世界。就像我们当代艺术很多大型的装置作品也好,观念主义作品也好,有非常强的特质在里面。自闭症患 者这个群体也给我们当下的生活提供了一个反照观念。这个就是我刚才听到高老师发言后的一点想法。

李睦:自闭症艺术这么多年一直在做,不光是中国 ,别的国家也会有类似的艺术作品的研究和展示。巴黎有一个天真美术 馆,就在白教堂下面展示了很多这样的作品,不一定是自闭症,就是非正常领域的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当然大多数人认为非正常的 一个作品,在艺术领域里面就没有正常和不正常之分,所以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机遇。

生活当中是有正常与不正常的区别的,那是因 为我们会有异己感,我们会排斥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和事物,或者说少数 的人或事物。假如我们现在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不正常的,可能正常的那一少部分人也是不正常的。如果世界真是那样的话就很可怕 了。正好艺术领域没有这样的区分,所以才得以让人类有一个创新的机会,在一定时间内回到艺术特有的空间和时间里面,去享受 一下,去体验一下你自己曾经的,或者说与生俱来的、非正常的一面。所以这个是我作为一个所谓的正常艺术家为什么会对非正常 艺术家的作品感兴趣的道理。

我也是一位老师,经常上课,我想我的学生们 是不是也面临跟我同样的问题呢?我能不能把这样的艺术机会、体验讲 给他们听,也让他们能够获得这样灵魂上的自由。所以这是我刚刚听了我们几位朋友的发言所想到的。当然我说的东西很多在座来 宾会有不认同的地方也很对,也是说明我说的起作用了。


▲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刘未沫老师发 言

刘未沫:我很感谢有这个机会让我来思考这个 问题,刚刚也在想为什么李睦老师会关心这样的问题?我请李睦老师到 国科大做一个讲座的时候,谈的是美术教育。李老师放了很多美术专业考试考生的画,第一组放出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非常惊艳, 觉得画的非常好,但是放到第30幅的时候就觉得有一点厌倦了。李老师就说:我要面临2万幅这样的画作。经过这样的美术教育之后 ,重复变成一种习以为常,所以李老师之所以会关注这种非正常的现象,也是对于这种已经僵化的美术教育的一些冲击。为什么不 叫它正常,而叫它“天真者”?我们这种已经僵化的秩序是一种利己,“天真者”让我们来反观自己所在的这个有秩序的群体。

我自己也查了一下自闭症的情况,也在思考刚 刚骆芃芃老师所说的,为什么这个比例会越来越多?我看到的数据可能 跟她有一点差别,原来是十万分之一,到了现在是百分之一,这个并不代表社会上自闭症的患者增加了。因为查自闭症这个词是近 几十年才被命名的,这个词的词根来自于希腊文,指对自我的关注导致人际交往上有一些障碍,不能理解别人的一些行动和表达出 来的意思,所以他们给自己带来焦虑感,完全不能理解别人的行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增加?是因为我们对这个度的界定。就像哲 学上遇到的大难题:谷粒什么时候变成一堆谷粒而不是一颗一颗的谷粒。其实很多人身上都会有自闭症行为或者性格特征,小时候 可能会更多,而后来有些人朝某一个方向发展,不体现为自闭症;有一些发展成一种缺失,造成了无法融入家庭和社会的问题。

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正常和非 正常的界定问题。这并不是一个分界线,而是一个曲线。我看BBC的研究 ,0岁到50岁的区间里自闭症病情严重程度呈正态分布。它其实并不是一个黑白的界限,中间的灰色地带非常多,比方说自闭特征多 就会被界定为自闭症。剑桥大学艺术院关于自闭症的研究认为,我们知道的很多天才,例如牛顿,起先就是自闭症患者。他沉浸在 自我的世界当中,以至于下面没有一个学生他自己也要讲课。自闭症非常大的一个特征就是不在乎别人干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当中。两极的情况其实是很多的,一边是天才,或者是真正能成为画家的,有非常高艺术价值的;另外一边是完全的障碍,就是残 障,这样的情况其实不是特别多。

对于自闭症我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个是它对 于我们自身认识和美术教育的一个意义;另外一方面对于他们这些自闭 症患者的意义,引起大众关注什么是自闭症,其正常、非正常的界限,以及现在科学的一些发展,怎么样去帮助他们?比如现在会 有一些小孩小时候确实展现出了更多自闭症的特征,但是有一些别的因素使他的特征被自己压抑住了,他就体现为我们身边一些比 较怪的人。但是这些怪的人可能后来变成了科学怪人,或者是科学家,艺术家,这些都有可能。科学上的一些研究可以发现抑制自 闭特征的发展的反作用因素。我觉得一方面要依赖科学,另一方面当然是依赖于我们越来越多人的了解。如果说自闭症患者不以我 们构建的秩序来体验他们的世界,他们的生活也有幸福可言,那他们的幸福是什么?

如果不能理解人之间的关系和行动的目的意义 ,但为什么可以在音乐和艺术上表现?就是说人其实是多维的,他跟社 会的交往缺失,并不代表他跟其他事物的沟通缺失,比方说在自然,音乐,或者其他方面。为什么这些小孩有时候会被称为来自星 星的孩子?就是他可能会对宇宙其他方面更敏感。那么是不是他所得到的幸福并不是我们给他带来的?所以我觉得要正确的认识, 这样的话家长也不会期待他去获得社会的承认,甚至走偏了,觉得他的画也应该在美术上得到承认,或是去卖一个好价钱什么的。 他有他自己的幸福,可能他的那个幸福的获得要求我们对于人本身多维性有更多的了解。如果社会更多的人关注这个方面的话,社 会就会为这样的人提供所需的便利以及社会福利等等。

李睦:刚才未沫说的让我想到了两点。一个就 是自闭症人群的比例,从十万分之几到百分之几,当然有可能是因为环 境污染导致临床症状的增多,但是我觉得这可能不是全部因素,是不是有一些评价标准的改变?其他都在宽松,这个却越来越严格 了,就是说界定哪些人不正常的标准越来越严格了,所以更多的人就被划入到自闭症领域来了。我觉得不能简单的听从医学领域的 评判,整个社会对于这个事情宽容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第二,刚才有人说到了“自闭”这字与希腊语 中的“自我”很像。我也不是学语言的,但是我发现自闭跟自我这两个 字几乎是一样的,这不是偶然的。那么如果跟自我相关的东西是不是也跟自闭相关;艺术也跟自我相关,艺术跟自我相关就可以被 容忍,自闭跟自我相关就不能够被接受。

几年前我跟高老师去牛津,那天晚上有一个特 别正式的晚宴要穿正装,我就特别头疼不知道该怎么穿。他们都穿的特 别正式,我就问我的英国朋友我说我要不要穿正式的衣服?他说你在英国应该穿,但是如果你是艺术家就可以不穿。怎么对艺术家 就可以网开一面呢?艺术里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视为是正常的了,那我们还怎么界定艺术跟生活的这个界限。今天什么是艺术?什么 是生活?画画才是艺术吗?我觉得这个有一点狭隘。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借这种宽容和拓展为大家带来更多的空 间?更多的人被界定为自闭症,并不一定说明我们的生活环境更严峻,可能说明我们大家对这个问题认识程度的加深和提高,愿意 接纳更多与我们不同的人。

刘未沫:我再补充一点,刚才说到美术教育, 为什么我们几个会来参加这个研讨会?因为我们其实是作为另外一批李 老师的实验品,包括黄老师、陈老师和高老师。当然我们很容易作为实验品,作为完全没有基础的人,李老师让我们画油画,也不 怎么教。这一次我本来想找一个老师来的,结果没有。因为我们哲学所的一个研究员的儿子也是有智力障碍的,他经常带他去画画 。后来他跟我说他看这个小孩画画的状态,每次带他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画出来,但他最后就能画出来。李老师在我们身上 这个实验让我觉得,虽然我是正常的,但是在画画的时候我又好像是“天真者”,但确实我会痛苦我会挣扎,我会处于一个中间角 色,就好像我的父母在看着一个天真者小孩画画,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但是我又不能像天真者那样完全的融入那个自我的环境 当中,会经常跳出来,这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会审视,这个好像不对,那个颜色好像不符合美感之类的,不停在跳跃和挣扎当 中作画。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下一幅我会画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这个实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们大家都乐见其成。李老师是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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